我對建築沒有研究,只是一個私淑安藤忠雄的遊客。幾年前,我曾一個人到淡路島拜訪他的新作「夢舞台」。

這些年,阪神地震之後,身為大阪人的安藤,在挑戰世界地標性建築之餘,把大部分心力都放在故鄉的重建上,安藤的建築物悄悄的變多了。

在秋天楓樹將紅未紅時,我決定到安藤的故鄉,進行一次安藤建築之旅。

聽起來這個主題旅遊的題目好硬好難,其實不然。安藤的建築之旅,近年來在日本屬於顯學,只要看得懂一點日文的話,很容易在日系書店裡找到一整本安藤忠雄之旅的詳細索引及路線規劃圖。此外,他設計的公共建築多半是伴有山海之致的博物館和寺廟,不會只有枯燥的建築結構可以看,外行人還是可以看熱鬧。

讀完一本日文雜誌所編的安藤忠雄之旅特別號,在行程表上發現我竟然有五天假期後,我馬上上網買「明天就可以飛走」的機票。

在淡季旅行,最棒的是可以在網路上買到很便宜的機票,訂到很便宜的單人旅館。飛大阪的機票,不到一萬元,我拎著這一本雜誌,手上的旅行袋裡也只放著相機、底片、一套睡衣和幾件換洗衣物,操著一口「日本人要很有耐心才能和我溝通」的日語,就這樣出發了。

隨緣式的旅行最怕帶一大堆家當,東西少的時候,特別有一種流浪的美感。

當天下午,餓著肚子的我淋了一頭秋雨,趕在關門前擠進位於東大阪市的司馬遼太郎紀念館。

司馬遼太郎擅寫日本的史地風物誌,一輩子賣過一億多本書,寫過《台灣紀行》,更曾和李登輝先生對談,台灣人對他的名字並不陌生。

他去世後,當地政府為了表達敬意,在他的自家宅第上,蓋了一座紀念館,請安藤來讓他的精神長存。

不到此地,不知道什麼叫做「浩瀚書海」。

雖然面積不大,但這可是一間有大氣魄的作家紀念館。裡頭的陳列讓我覺得像走進了太空船一樣,仔細一看,太空船的兩壁都是書。司馬遼太郎的著作和他畢生藏書兩萬多種,在十一公尺高的巨牆上虎視眈眈,似乎在睥睨著來訪者,譏笑我學識淺薄。

所有的書,安安靜靜的排列出移山倒海的磅礴氣勢來。

什麼是對文化耆宿的敬意,在這兒,我看到了。

這可不是重陽節敬老而已。

而是一種真正的尊敬。以和司馬遼太郎著作一樣具氣勢的建築,烘托出他的形象。既具有商業考量,也在文化的深度上著對了力。

訪客不知是來看司馬遼太郎,還是來看安藤忠雄?這就不必細分了。

看管的老先生言明不許拍照。問他可否稍稍通融一下,他說,如果是「不妨礙別人」的攝影機,就不在此限了。我還是做了一點壞事,用「不妨礙別人」的照相機,關掉閃光裝置,在光線已暗的巨大書房中,拍了幾張正反不太能分的照片。才甘心在休館的最後一刻離開,躲進咖啡店,甩掉身上的冷雨。

北海道的渡邊淳一文學館,也是安藤作品之一,若到北海道,我很有興趣看看:安藤為兩個完全不同的作者設計的建築,是否也有迥然不同的氣質?

在我的路線圖上,淡路島有兩處值得拜訪的地點,除了第二次前往我認為「全日本最佳拍婚紗地點」夢舞台和海的教會之外,在淡路的東北方,還有一個小小佛堂,也是出自安藤手筆,那就是真言宗本福寺的水御堂。

有趣的是,不管是任何宗教的聖殿,安藤都有奇妙的巧思,既有他個人特色,又不忽略宗教的本質。大阪「光之教會」以透光的十字架創造了靜謐的教堂氣氛,也使位於小地方的小教會成為首屈一指的觀光點,在真言宗的水御堂,他則利用蓮花水池中間那一道「一截一截進入沒有光的所在」的階梯,創造出神祕的宗教氣氛。進入本堂,朱色格子和杉板,將夕陽轉換成寧靜卻不冷清的人間色澤。

「天氣好的時候,陽光每一刻的感覺都不一樣哦。」看守的老太太大約有七十歲了。「真可惜,今天的天氣不好。」

看來好像埋在地底下、很小的寺廟,但一點也不平淡。光影隨時來玩捉迷藏。這就是安藤所謂「減法」的建築吧。一般建築用的是加法,從無到有,但在龐雜的城市中,安藤擅長以減法建築來安排,他常把主建物埋在地下,將結構物一片片刪減,還土地乾淨面貌。這應該是受了他在印度參觀阿美德堡地下水井的影響。

他曾經寫道:「……沿著通往地下的樓梯繼續往下走時,彷彿就像是被割裂大地的黑色縫隙給整個吸了進去的感覺。外面那嚴苛的自然環境也緩緩的失去了影響力。上頭射進來的陽光變得微弱而隱約,呼吸進來的空氣變得陰涼,終於四周的世界開始為靜寂所支配……那就是類似宗教性色彩的氣氛吧。」

當時看到這段文字時,我竟然想起了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其一就是這樣的氣氛。我倚著朱紅色的格子牆坐了好一會兒,時間宛若在此時靜止,外在的紛擾,暫時停息。

轉載 吳淡如心靈成長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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